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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今晚报

因为在网络上关注过财经新闻,30岁的二孩妈妈王娟(化名)被短视频平台推送多条财商课广告和链接。广告很是诱人:“小白(新手、菜鸟)也能理财”“快速实现财务自由的方法,普通人也可以做到”……

她先后报了小白课和进阶课,花了7000多元,而且按照老师的指导在证券市场开了户,投资了某板块的股票和基金。让人想不到的是,半年下来,这些股票和基金亏损了2万多元。

等到她去投诉维权时发现,和她一样被财商课误导的学员有很多。仅在一家投诉平台上,这样的投诉就多达3000多条。而且,成功退费的学员非常少,受误导去投资产生的损失,更是无法追回。

以“知识付费”为底层逻辑,在网络上大肆鼓吹财富自由、贩卖焦虑的财商课,正在收割一些低收入群体,也扰乱了教育培训和金融等行业秩序。让人无奈的是,财商教育行业定位模糊,既不纳入教育培训行业监管,也不纳入金融行业监管。短视频平台、社交网站也缺乏审核意识和责任意识,大肆推送财商课广告,助长了这一灰色产业。

“小白”入场

今年3月,静海区居民王娟(化名)辞职在家带孩子。在生育二孩前,她是一家公司的会计,月收入有5000多元。孩子出生后,家里缺乏帮手,她就辞了职,想等孩子两岁送到幼儿园后,自己再出去找工作。

闲暇时,王娟用手机浏览新闻网站,关注了财经、社会、娱乐、美食等多个板块,也爱刷一些短视频平台。辞职后,家庭收入锐减,房贷压力让她有些焦虑。她想过摆地摊或者开网店,为家庭减轻压力。但由于缺乏经验和起步资金,这些设想一直都没有落实。

偶然间,她刷到了多条财商课的短视频广告。这些视频混杂在普通的短视频里推送,主讲人一本正经地说,掌握理财知识,在家投资理财,点点手指就能获得收入;而且,有学员已经月入十万元,走在了通往财富自由的大道上。

财商课描绘的前景让王娟心头一振,这不正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兼职或者副业吗?身为全职妈妈,无法从家庭脱身,急需找到收入来源,为家庭分担压力,也正是很多其他学员被财商课广告吸引和诱导的原因。在相关投诉中,全职妈妈是受害最为严重的一个群体。

而且,这些财商课的“入门”价格很便宜,0元、9.9元、12元等价位都有。王娟说,她报名的是12元的“小白课”。这个价格,只相当于一顿饭钱,不会给她带来压力。于是,她在链接中输入手机号,很快有“老师”电话联系她,并加上微信。在网络支付后,就被老师和班主任拉到了一个微信群中。

入群后,就收到了课程规定和进程表。让人感到意外的是,群主不允许学员之间互加微信。课程也非常通俗易懂,把当前金融市场的几类产品普及了,股票、基金、期货、债券、外汇、信托等分门别类,很有条理。王娟和学员们都认为,这12元花得还算值。正当她期待着老师们能再讲点“干货”,尤其是讲一讲当前哪种产品具有投资价值、如何投资时,12元的课程就结束了。

老师开始推销下一步的“进阶课”,这次的价格不便宜,6998元。有些学员就退出了,还有一些学员在群里发布了不友好的言论,指责培训机构开设低价入门课是圈套,相当于放诱饵。这些学员很快被踢出了群,发布的言论一并被删去。

王娟犹豫不决,她本来想的是,花12元就能把这财商课上完,接着就上手操作去赚钱。没想到的是,12元只是一个入门,要想继续学,还得接着掏钱。老师旁敲侧击暗示她,学习就要付出,要想学到投资技巧,就得花钱。而且,老师对其他退出的学员一顿“贬损”,说他们没有出息,以后干什么事情都是半途而废。

王娟一下子拿不出6998元,询问老师是否能先交3000元。然而,老师建议她到一家网络贷款机构办理学费分期。本来,自己每个月还要还房贷,这次又有学费贷款,压力更大了,王娟拒绝了老师的建议。

她也不想放弃,从一个朋友那里借钱交了学费,接着开始继续上财商课。进阶课内容颇深,有一些财务指标和财务报表的知识,密密麻麻全是数字和公式。学员们也似懂非懂,一些学员继续嚷着要退课。于是,老师们晒出了投资收益图,上面显示,有学员月收益率30%,年收益率190%。然而,这些收益图真实性如何,无人得知。

最终,在老师的“指导”下,学员们去网络平台购买白酒和医药、新能源行业的基金,也可以去证券公司开户,直接购买相关龙头公司的股票。王娟在家人的支持下,用4万多元购买了医药、白酒基金和股票。

然而,进场不久,6月份以后,白酒板块深跌,医药板块也走势偏弱,王娟的投资亏损数额越来越大。她焦急地到网络论坛、投诉网站去查询财商课培训机构的信息,结果发现,很多学员投资亏损。更多的学员中途退出了学习,学费一直无法追回。相关的纠纷,在投诉网站上集中、高频次地出现。

在一个维权群中,共有38位参加财商课受骗的学员。学员来自全国各地,大部分是收入不稳定的群体,从事的行业包括司机、快递员、全职妈妈、自由职业者、菜市场商贩、中小微企业创业者等。大部分学员受骗金额为学费,真正参与开户投资的,基本都是亏损状态。

资本汹涌

本市一所本科院校毕业生刘建(化名),曾经参加过财商课培训,现在,他是一家财商课培训机构的老师,也参与编写相关理财课程。从学员到老师,他一直观察着自己所在的行业。现在,竞争者越来越多,资金进入量越来越大,与此同时,课程质量和服务质量却没有保障。野蛮生长的财商教育行业,让他心生退意。

3年前,刘建刚毕业时血气方刚,对未来充满信心,一心想着“干大事、赚大钱”。而且,金融专业毕业的他,对华尔街一些知名投资家耳熟能详,对金融市场一夜暴富的故事非常神往。于是,他满怀信心地进入股市,小有收获后加大投资,却踏错节拍,一步步被深度套牢。

在痛苦中反思,刘建认为自己的基础理论知识丰厚,但缺乏实际操作技巧,因此需要去参加一些理财实操课。通过某财商课机构,他花4000多元参加了培训,结果发现,这些课程的内容更为粗浅,仅仅是一些《穷爸爸富爸爸》之类的通俗读物。他要求退费,而且用专业的金融、经济、法律知识和财商培训机构谈判维权,指出这家财商培训机构在营销、课程、售后等方面存在诸多问题。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财商培训机构爽快地给他退了钱,还邀请他加入他们的机构成为一名讲师,并许诺以高薪。刘建在大学时就喜欢给同学讲各种投资家暴富、暴亏的故事,能把金融市场的跌宕起伏讲得绘声绘色,这个优点在财商培训课上被充分发挥了出来。除了讲课,刘建还编写教程,争取与其他财商培训课老师不同,把理论知识讲得丰富生动。

培训机构把他包装成“股市投资专家、有丰富操作经验的理财大师、参加过炒股大赛获得第一名”等,这些包装让他感到诚惶诚恐。在公司销售人员的暗示下,刘建违心地在课堂上展示了一些虚拟制作的投资收益图,编造了一些学员参加培训后一夜暴富的故事。2020年,在一次线下活动中,有学员当场发难,提出“课程有水分、投资却亏损”的问题,还一并提出培训机构在网络营销时虚构、夸大课程效果、销售过程存在诱导等众多问题。情绪激愤时,这位学员给刘建泼了一脸茶水。

后来,刘建不再与学员直接接触了,而是尽量在网络上远程授课。他在参与股票投资后深知,市场上根本不存在所谓的“股神”,股市的涨跌并没有具体的规律,任何人都不能预测和把握。然而,这种基本的风险意识,却刻意被大量的财商课老师忽略,更有很多不负责任、没有职业操守的老师,对学员称“对高手来说,股市不存在风险”“只要上了我的课,你们都能成为高手”。

近两年,进入财商培训行业的公司越来越多。“天眼查”数据显示,截至2020年底,企业名、品牌或者产品及经营范围中包含“财商”的相关注册公司总计达6054家。到2021年7月底,注册公司数量已达7000多家,半年时间增加了1000家左右。而这些企业中,80%属于批发和零售业,12%属于租赁和商务服务业,第三名为信息传输、软件和信息技术服务业,而原来从事教育行业的公司仅占0.42%。

今年,资本加速扩张,涌入财商培训行业。在12家主要财商教培机构中,有9家公司均获得不同轮次的风险投资资金进入。此外,不少互联网、教育培训上市公司也进入财商培训,例如,360金融学堂主体公司北京你财富管理咨询,与上市公司360旗下金融平台你财富属于同一实际控制人,而几年前你财富是一家P2P平台,如今已经退出。在美国上市的传统教育培训巨头尚德机构,其在线教育板块也开设了财商教育项目。

模糊地带

注册税务师边明俊,在本市合伙经营一家企业管理咨询机构。今年6月,有朋友建议他,再注册成立一家财商教育培训机构,针对刚毕业的大学生、全职妈妈、待业失业者、自由职业者等群体开展理财培训。而且朋友拿来了一份权威机构的报告,报告显示,中国互联网理财用户数已达1.7亿,占全国网民人数的17.2%。根据互联网理财规模、理财产品的丰富程度、当前财商教育机构覆盖人群及客单价、财商教育所占在线教育成人技能培训板块的市场份额等,预估中国成人财商教育市场规模将会在2021年达到381.80亿元人民币。

边明俊到网上一查,果然,能搜索到很多财商培训机构,而且头部机构的年营业额已超过20亿元,公开数据显示,近几年培训学员超过500万人。成立财商培训机构到底需要哪些资质、经过哪些环节的审批?边明俊摸底一圈后才发现,这一行业,既不属于教育部门审批,也不属于金融部门审批,只要经营范围包含“教育培训、信息咨询”即可。

讲师是否需要注册理财规划师资质?边明俊调查后发现,国家相关部门2018年已取消了注册理财规划师的考试和认证,当前的认证都是来自国外的特许金融分析师资格认证。市面上开展业务的多家机构,虽然把讲师都包装成“理财专家、投资资深人士”,但绝大部分并没有相关认证。更有资料曝出,多家财商培训机构招聘讲师,在招聘网站发布的学历要求仅是“专科”。一家头部机构的创始人把自己包装成名牌大学毕业生,但后续调查显示,这位创业者仅是该名牌大学的自考本科学历。

理财课还涉及向投资者推荐股票等金融产品,是否需要证券分析师资质?边明俊发现,市面上的财商培训机构的讲师,绝大部分也不具有这一资质。从事这一业务,却没有这一行业的资质,不得不说,这一新生行业和新的商业模式正处在监管的空白状态。它们也在这模糊地带野蛮生长着。

数据显示,在黑猫投诉平台上,财商课投诉案例大量出现。关于某机构的投诉有2310个,主要反馈的是虚假宣传、诱骗学员、退款难;另一机构的投诉量1111个,投诉内容也是诱导报课,要求退费等。

今年6月10日,北京市市场监管局曾召开约谈会,涉及多家财商教育平台违规宣传舆情,包括微淼商学院、快财商学院、蓝鲸理财课等。其中指出,财商教育行业缺少相关规章制度的明确规范,教育和金融的双重属性导致该行业的监管归属模糊。一方面,财商教育不属于考证等职业教育范畴,并不直接受到教育部门的监管。另一方面,部分财商教育涉及金融服务,但证监会、银保监会目前主要监管对象为银行、保险、证券公司等持牌金融机构,财商教育尚未被纳入金融监管范畴。

边明俊最终婉拒了朋友的建议,他没有进入财商教育行业,而是继续针对中小企业主开展管理咨询服务。他建议,教育部门、网络信息主管部门、金融部门应该联合行动起来,针对财商教育行业出台相关的制度和规范。这是财商教育行业走向正规的需要,也是广大理财学员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