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欢迎访问全国教育考试教材网
商品分类

依旧

那是八十年代初的上海,我跟着祖父、祖母一起住在思南路的旧宅里,三层楼的房子,每层住两户人家,底楼的花园公用。

那是八十年代初的上海,我跟着祖父、祖母一起住在思南路的旧宅里,三层楼的房子,每层住两户人家,底楼的花园公用。进花园要穿过一楼住户的客堂间,那年月邻里之间虽然都不见外,随意在别人家里穿堂而过的事倒也不会常有,小孩子占点便宜,礼貌些,懂得叫人,跑进跑出都不会尴尬。我依稀记得那家的长辈姓沈,我叫她“沈家阿婆”,在我留下的为数不多的童年黑白影像里,最常出现的镜头,就是在沈家阿婆的花园里骑三个轮子的儿童自行车。更多的时候我会爬到椅子上,趴着三楼的窗口看花园里的动静,漫无目的。花园墙外不远处是一座天主教堂,到了礼拜日好像会鸣钟。十多年前,老宅拆迁,听说沈家阿婆那户最后一个才答应搬走,后来原址起了新楼,周遭也换了模样,那座教堂倒是还在,不知钟声是否依旧?

黄浦江上的渡轮,汽笛声依旧。我最初的童年记忆里就有汽笛声,那是一个夏天的夜里,天气闷热,我睡不着觉,祖父带着我从思南路走到淮海中路,再坐12路电车到金陵东路外滩的渡轮码头,我记不清那晚祖父有没有带我上渡轮,只记得一阵阵江风里穿插的汽笛声,长长短短,我趴在祖父肩上,渐渐睡着了。

去年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替我印简体字版的《后来》,我请毛尖教授写了书评,毛尖说:“他的常用词汇是‘老派’,他的常用意象是‘月亮’,他经常的感叹是‘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手机成为手的年代,文人字画是两岸青山自兹去,潘敦的努力也就是,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如此也就解释了他不懈模仿董桥的原因。风雨时刻见到君子,心里那个喜欢啊。既然喜欢,就要年年今夜。”毛尖真懂我,2014年我为董先生展览写的第一篇文章叫《这一代的清风明月》,就像是夜雨初歇,重云乍开时欣见了久违的清光,八年了,这一代的清风明月欣然依旧,我也有幸追随清风明月依旧。

董桥,依旧,85x29cm,洒金蜡笺,2022

潮起潮落,这两年的艺术品市场行情远不如十来年前澎湃,从前拍场上动辄千万,引领票房的那些名家巨匠如今多半灵光黯然,行价落半。前年10月香港苏富比秋拍董先生拿出来的那二十几件旧藏倒是风光依旧:三十多万的陆小曼花鸟扇面;四十多万的沈尹默行楷花笺;五十多万的沈从文章草条屏;旧时月色楼餐厅常年挂着的小小一帧溥心畬工笔仕女六十多万落槌;台静农1981年画了送给张充和的墨梅有客人委托我出价四五十万竞标,本以为是囊中之物,没想到最后八十多万成交!张大千送给李秋君的肖像成扇我猜到会很贵,没猜到要两百三十几万港币那么贵!秋拍卖得好,隔年春拍董先生买得更好,胡适成扇写了一首“烟霞洞”七绝,那是当年他和表妹曹诚英在一起时作的诗;弘一法师镜心一平尺不到,只写四个字,“老实念佛”,东西虽小价钱不小,算上佣金每件都超过一百万港币!商人趋利,文人重情,艺术品还是要靠一点情怀去支撑,即逢乱世,受得影响也会小一点。没有情怀支撑的艺术品和股票没什么区别,可以暴涨,就可以暴跌,今年的春拍,行情更是惨淡,满目远去的背影外,我看见张充和依旧是张充和,梁启超依旧是梁启超,郁达夫依旧是郁达夫,徐志摩依旧是徐志摩。

梁启超录苏轼诗,131x31cm,纸本水墨,1925

周克希,画徐志摩小像,54x38cm,纸本水墨,2022

徐俊,却道海棠依旧,22x84cm,洒金蜡笺,2022

人间疫霾依旧,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今春的上海更是“雨打梨花深闭门”,推门早已不是春。前年我编《如晤》,画册最后用了董先生写的横幅“珍重待春风”,可惜来年春风不渡。去年我编《文学的记忆》,最后一件用的也是董先生写的横幅,“多栽红药待春还”,未料今年,不但春风未还,就连芍药几乎也要错过了。总算松荫安然,画廊阳台上的那些花花草草多亏了武康庭的管理员照顾,葱翠依旧,柠檬树还结了许多果实,枝头累累,一派兴旺。6月1日画廊重新开工,十天以后“来武康路看张充和”的展览布展完成,6月14日展览开幕后观众预约一早爆满,要求增加预约名额的电话画廊每天能接到好几个。6月23日新华社上海分社的记者孙丽萍小姐来画廊拍摄、采访,6月28日新闻上线,三小时内读者超过百万,那条新闻的标题我很喜欢:“文化展览相继重启,上海依旧文艺!”“上海依旧文艺”,教我想起思南路那座天主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