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务君按：2019年12月，在新冠疫情爆发的同时，一家名为“之外”的书店在河北衡水开业。主理人程永辉有多年经营教辅书店的经验，出于个人对社科书的热爱，在衡水开了第一家不卖教辅书的书店。
疫情期间，这家不被同行看好的书店，经历过一天几万块钱营业额的高峰，也经历过每天营业额不足二百元的低谷。重点是，它不仅活了下来，还开了分店，而且第三家书店也马上开业了。程永辉说，这三年“之外”的表现，让他对未来更有信心了。
三年里，有太多的实体书店，尤其是三年前爆红网络的书店倒闭，有些一度被誉为“颜值担当”的连锁店全线败退，甚至陷入欠薪、欠款风波。对这些书店，我一开始是兔死狐悲，后来就见怪不怪了。
2019年，“书萌”出过一本书虫日历，有365家书店入选。2021年，日历的主编孙谦老师说，365家书店中已经有一半闭店了。这些书店，不是经过一两个月的挣扎才放弃的，肯定是长久的入不敷出才让经营者不得不忍痛放弃，每家店都承载着一个爱书人的理想和抱负。
回顾“之外”的这三年，有时感觉时间很短，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几乎有一半的时间因为疫情没能正常经营；有时又感觉三年很长，漫长得比得上自己过去几十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希望、盼望、渴望着疫情结束。
我是2019年1月1日跟衡水汇中广场签的合同，规划设计了五个月。当年的12月21日，第一家之外书店在衡水汇中广场开业了。
我对这家店预期不高，能持平、不亏损就行。原因是，之外书店是衡水书店中的另类。
这座以制造高考“神话”而闻名全国的四线小城，因为高考教育发达，不乏书店存在，并且书店比例远远超过其他城市，每个学校门口都有数个书店存在，都经营得特别好。
“之外”跟衡水的其他书店不同。他们都卖教辅书，“之外”不卖。当时行业里笑称“出来一个不怕死的”，都想看看“之外”不卖教辅书能撑几天。
之外书店的装修和选品跟本地书店都不一样，更接近一线城市的风格和水准，这在衡水当地是件新鲜事，开业之后客流量很大。10天之后我们搞了场新年诗会，邀请了当地作协领导和一些诗人参加。在衡水的书店里，以前从没有办过这种活动，于是大家口口相传，人气越来越旺。
到了春节，疫情波及衡水，“之外”开始了没完没了的循环：人稍微多一点，疫情来了；好不容易疫情防控松点了，人气恢复得却非常慢；等到人气恢复了，疫情又来了……
虽然书店开得磕磕绊绊，但看到有那么多市民喜欢之外书店，之外书店也成为他们生活中的精神休憩地，为了这些读者，2021年6月6日，之外书店怡然城店开业。
这家书店开业前，它的环境设计、商品搭配、顾客定位经过了半年的精心规划，因此开业伊始，迎来了三个月的销售小高峰。如果没有疫情，怡然城店会是盈利不错的一个店，但疫情打破了欣欣向荣的局面。2021年10月，一个有一半是雨天的国庆假期后，疫情来了就彻底不走了，总在附近转啊转。再以后，全民核酸出现，书店能正常经营的时候越来越少了。
正常的时候，我们戴着口罩搞各种读书会、朗诵会、分享会、沙龙，不断在衡水创造文化圈内的话题——之外书店搞朗诵会了，之外书店请作家进店分享了，之外书店搞展览了……不正常的时候，我们在自己建立的线上文化客厅群请作家、学者进群讲座、分享。
更多的时候，我在各个书店群里聊天或者看大家聊天，聊无奈，聊哪个书店撑不下去又倒闭了。我看到了杭州纯真年代书吧杨柳郡店宣布闭店，在热心作家、读者的支持下又起死回生；看到了先锋书店惠山书局无奈退出，跟读者说再见，其实撤出那天就知道再也不见。
对之外书店，规划之初我没准备赔钱，可以说期望不高。但我没想到，书店开起来之后反响这么好，爆发力那么强。要不是疫情，我相信“之外”一定可以盈利。这三年的表现，反而让我对未来赚钱有了点期望。
三年来最大的一单，一位顾客一次性买了六千多块钱的书
具体来说，汇中广场店没亏钱。但在开第二家——怡然城书店的时候，疫情越来越严重，我前几天刚拿到去年全年的销售表，亏了7万元，因为去年3月、4月、9月、10月、11月、12月这六个月基本没有什么顾客，营业额都不够支付员工工资。
不管书店赚钱不赚钱，每月10日给员工开工资是铁打不动的，现在的孩子，消费习惯跟我这个岁数的人不一样，如果10日不发工资，他们晚上可能都没吃饭的钱。去年12月员工的工资，是我从武强的教辅书店的盈利中挪过来的。也正是一直盈利的教辅书店给我了很大的底气，疫情期间不用焦虑。
虽然书店本身不赚钱，但企业采购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书店的亏损。我们经常会接到一些企事业单位采买图书的需求，而且量还不小，这些团购订单能弥补一些书店本身的亏空。
之所以有这些客户，一方面是因为在衡水只有之外书店有这些品质不错的图书，另一方面也是机缘巧合。2020年春天的时候，因为疫情的原因，我建立了“之外文化云客厅”，把衡水市文联领导拉进了微信群，领导是位女性，跟我爱人特别聊得来，知道书店经营不易，她帮忙跟各个单位的领导宣传，后来媒体也纷纷报道，之外书店在衡水名气越来越大，各种机关企事业单位的领导都知道了之外书店的存在。
如果不是因为疫情管控措施调整，去年12月底，之外书店第三家店——爱情海店就开业了。因为这波“放开”，物流快递都不准时，工地的“阳工”越来越多。现在好了，大部分工人转阴了，爱琴海店也会在近期开业。
这三家书店定位不同。汇中广场店在市中心，客群是公务员和白领、金领，消费能力强，对价格不敏感，购买的是对环境的认同、对商品的认同，甚至对座椅的认同。顾客购物只是挑选商品，选好后拿到收银台结账，不管价格高低都不会惊讶，不会说怎么这么贵，怎么不打折。而且，常来的顾客会和我打招呼，有时叫我坐下，请我喝咖啡聊天，也有顾客会找我拍照合影。
怡然城店地处衡水市区铁路北，一条铁路把不同的群体划分开了，铁路南、滏阳河以西主要是行政事业单位，铁路北是原来的工业区及农村。这家店的顾客明显对价格更加敏感，基本上每件商品都会咨询价格，挑选多件商品到收银台算好价格后，会拿掉不少。因此，店里的选品无论是图书还是文具都做了相应的调整，更符合年轻人的喜好和接受程度。这家店里人数最多的时候一天可以到三四千人，销售额近3万元。虽然在疫情严重的时候不能营业，但正常营业的时候这家店从没让我失望过。
根据三年来市场形势的变化和所在区域的定位，第三家店，也就是爱情海店会打造成“黑金店”——更精致、更高端，我把它规划为高收入阶层的书房和小会客厅。怡然城店周围房子均价在5000—7000元/平米，汇中广场店周围房价在7000—9000元/平米，爱情海店周围房价在每平米1万元以上。选品方面，我们会选择理想国、汗青堂、读库等人文社科品牌的图书；文创方面，也会找同类里品牌知名度比较高的。甚至连店里的灯光、货架，我们也会选择更高端和精致的供应商产品。
其实，现在和古代有些一样，读书是分阶层的，事业越成功的人越爱读书。他们有修养、有情趣、有自我提升的需求，有给自己精神洗澡、给精神补给食粮的需求，和别人交流时有足够的知识储备，自己独处时有足够丰富的精神世界来愉悦自己。
我多年在河北武强经营着教辅书店，做得还不错。但从个人兴趣来说，我特别喜欢社科书。之所以给书店取名“之外”，也是取意“繁华之外，必有净土”，希望所有美好，都能在之外书店如约而至。除了我自己，我相信在衡水一定还有很多人也喜欢社科书。事实证明，喜欢这些书的读者比我想象的还要多。
我记得2020年冬天的一个周末（那段时间，不用做核酸，学生能正常放半月假），一个学生模样的小女孩和我聊了起来。她说自己是从山西太原来衡水中学复读的学生，她觉得在衡水学习太辛苦太累，自己成了学习的机器。但有次放假，她发现了之外书店，以后每次放假她都来，她感觉之外书店是她在衡水遇到的最有温度的地方，在这里才感觉自己在人间。
之外书店三周年的当天，会员群里好多潜水的会员也抒发了一些感慨，讲述了自己和之外书店的故事，让我很感动。有人说孩子在衡水上学3年，每次去接孩子都要住酒店，因为发现了之外书店，所以住了三年丽枫酒店（距离之外书店50米）；有人说每个城市都需要书店的灯光，对很多人来说这是刚需；有人说书店和书店不一样，如果去教辅书店就满是压力感，会伤自己和孩子的感情；有人钦佩我，感谢我让衡水有了一家爱书人喜欢的书店，他经常在之外书店办公，在这里坐下才思如泉涌，对他来说“之外”是宝贵的存在。
我之前一直在县城开书店，在市区开书店后，发现爱读书的人明显更多。县城及以下乡镇的居民，23岁以后就不读书了，即便有也是凤毛麟角。而市区里的顾客却不分年龄段，青年才俊、企业大佬、政府官员、退休老人都会光顾书店。我在店里不止一次见过一位70多岁的阿姨，衣着朴素、满头华发、走路的时候背部佝偻着，她来了会坐在长廊的窗前，点一杯拿铁，选一本书，看书看累的时候，就一边喝咖啡一边看看窗外，神情恬淡、安详。
因为对之外书店的喜爱和对书店创始人的好奇，一位银行行长及衡水几位顶级房地产开发商邀请我吃过一次饭，专门聊书，聊之外书店，聊我为什么开书店，他们都知道这是一个不挣钱的生意。通过开之外书店，我越发意识到，成功的人都读书，并且读书很多。有次我去拜访一位市领导，他的办公室放着大量的书，并且一看这些书就是拿来读而不是充书架的。听其谈吐，越发感觉原来号称爱读书的自己书读得太少了。
之外书店的三年，也是疫情的三年。我经历过店里一天几万块钱营业额的高峰，也经历过每天营业额不足二百的低谷。
如今，信心依旧在，期待更多好书到店，期待我的作家朋友们策划已久的组团进店分享，期待书店人的湖城论剑，期待酝酿多时的文史沙龙……同时，也希望更多的书店坚持下去，为各地的爱书人打造精神的归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