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津：小津安二郎电影中的摄影构图与色彩

没有经历过生活沧桑的导演，拍不出这样的电影。

日本导演小津安二郎的最后一部作品《秋刀鱼之味》，拍摄于上个世纪60年代初，影片拍摄的时代，处于日本经济起飞的60年代，故事的内容是鳏夫嫁女的故事，全片一直到最后都在着力表现着一个经历过战争和国家巨变依旧在职场却单身步入老年的男人的孤独感。

酒是陈的香，很多导演的作品越到年纪增长和阅历丰富之后就变得愈加平淡和沉稳，一副波澜宠辱不惊的样子。小津安二郎的《秋刀鱼之味》就是这样一个在普通的家长里短的保媒拉纤的故事中展开。

60年代恰巧是日本超过英法，在经济上上升为资本主义第二号的经济强国的时代。今天的中国也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电影中的情节和心态今天在我们的生活中似乎可以找到对应。虽然是快要60年之前的电影，今天看来反而有了当下的意义。

首先我们从摄影的角度上分析，《秋刀鱼之味》在拍摄上没有使用任何运动镜头，长时间的稳定的静止拍摄给人的观感似乎我们在看一幅幅照片。刚开始会让已经习惯了5秒钟酷炫镜头画面带入嗨点的短视频的我们难以接受，枯燥单调和慢节奏令人抓狂。

正是这样的沉静和稳定，反而适合导演的拍摄场景与情节的推进。导演拍摄的大部分场景选择在电影的日本室内空间中，这样的房间虽然不大但是结构复杂，门与门相互连通也相互阻隔，形成了一个个物理空间来阻隔人物之间的想法和心理。

虽然画面镜头运动缺席，但大时代的忙碌和激情没有迟到，整个电影中不停出现的工厂生产和车流不息的嘈杂，这种动与静的反差反映来时代的巨大变化与人物心理和家庭生活理念的冲突和碰撞，交织出剧情的矛盾。

其次，在摄影构图上，小津安二郎使用了他自己典型的超低视点拍摄构图。尤其是室内场景拍摄的视点，全部是地板地平线位置。这样的拍摄视角带来的视觉感受是：

1.低视角与标准镜头的拍摄在控制透视变形的基础上全面展示人物的空间关系，画面中暴露更多的场景景物信息。并且在观看效果上暴露了摄影机的位置，某种程度上打破了观众沉浸的幻想，进入了某种窥视的状态。

2.由于拍摄的低视角，每个画面有大量的前景出现，这些前景无时无刻起到引导视线，延伸视觉空间的作用。前景中，大量的是五颜六色的酒杯和餐具，色彩鲜亮的家居家具。就连少数外景的镜头，也是空镜头居多，小街小巷居多，这样的场景中也适合这样的拍摄机位和画面内容表现。

这样拍摄的直接视觉感受就是，小津安二郎镜头中的日本与我们想象中的日本是相同的，而且更加的拥挤和小巧。观看中一种亲密到拥挤的空间，二人与人之间的敏感和情感也在这样的紧密环境中显得微妙和亲密。相互牵挂，却也抵不过生命最基本的轮回道理，就是人都是孤独的，最后终究是孤身一人的。

3.拍摄画面中的色彩使用了大量的红色和黄色，明度高，纯度高，极强的装饰性色彩的使用一方面渲染的“火红时代”的繁华，反过来也衬托了主人公平山先生嫁女之后的孤独与落寞。

要知道，60年代，色彩在摄影和电影中的使用并不是主流，一路从黑白走来的影像习惯了黑白影调的世界和话语方式，严肃影像和电影依旧喜欢黑白。

拿摄影来说，彩色摄影虽然早就出现，但是使用上长期是在商业拍摄领域，功能性的使用，一直到1976年撒考夫斯基为威廉·艾格斯顿策划展览，出现新彩色摄影之后，彩色摄影才被主流的艺术的严肃摄影接纳。

小津安二郎在《秋刀鱼之味》的拍摄中使用彩色方式，一方面是电影技术的进步和感光材料的进步，另一方面，在日本的那个历史时代，有着某种迫切的需求用彩色来表现经济起飞的色彩与“蒸腾”。工业、商业、消费、生活方式、酒吧与夜生活这些时代的代名词似乎都与色彩脱不开关系，似乎也只有色彩的世界才能表现出这些变化的精彩。

影片中经常出现的酒吧小巷的招牌，一方面呈现了时代的繁华与灯红酒绿，另一方面还流露了那个时代人经历的辉煌与失落。酒吧中有美艳动人的招待老板娘，准备续弦的隐隐心动，也有耽误了嫁女儿的退休教师和战败的回忆，在海军进行曲的激昂节奏的带动下，流淌着纠结和失落的河水。

小津安二郎的这部电影，今天我们看来不应该只有感到沉闷，因为其中关于家庭关系，婴儿潮（上世纪60年代出生的一代人，80后属于婴儿潮的接续）时代的人已经处于这个阶段。随着年龄的增长，激情还没有褪尽。时代在剧烈变化，自己却在慢慢变老，纵然为了家庭与家人的付出，也难掩自己的私心和固执的老观念。尤其是经历过生活中的种种之后，子逐渐看透生活的时候，对生活本身的理解越发感到虚无和寂寞，在寻求意义与价值感，对抗失落和孤独的方向上继续上路。这些在电影中，用最沉静和细碎的娓娓道来的情节，难道不是今天发生在千千万万中国家庭中的日常么。难道不是当下最具代表性，最有时代感的么。

还有一点不能不表，影片中拍摄了大量的日本文化的精髓，平山女儿出嫁时候穿着的和服礼服美丽的惊为天人，看过这样的画面脑中浮现一句话“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其它的哑口无言。

结合上影片的材料带来的复古色彩，不禁让人想起摄影史上一个叫比亚托的人，19世纪末就在日本横滨开设照相馆拍摄人像摄影，并且使用彩色颜料给照片上色并制作成明信片出售，史称“横滨照片”，这个恰巧与电影中主人公生活和工作的地方是一个，真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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