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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心武访谈

下午的茶馆里,来了一些不喝茶的人。

阳光通过中国式拉门,被切成块状,在灰色的大理瓷砖的映衬下,根雕茶台露出了光泽。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人们聚集在一起,正朝门口望去,刘心武来了。

钱粮胡同的合欢树

“有一天,我看到《人民日报》副刊上刊登了一篇文章,读了之后,我觉得我也能写。 可能做得更好。

”刘心武顿了顿,面对着大家说,“当时,我非常向往印刷的文字。

”昏暗的灯光下,还在读中学的刘心武躺在八仙的桌子上,笔尖沾在格子纸上发出声响,到了中午,他把信塞进了信箱。

那时,刘绍棠已是名作家,王蒙在《组织部新来的年轻人》崭露头角的——热闹喧嚣,离他很远。

当时,他住在北京的钱粮胡同,院子里有一棵高高的合欢树。

到了夏天,树枝上长了天鹅绒花,长满了冠冕。

树下,妈妈王永桃翻了锅,香味顺着窗缝进屋。

在床上,男孩在读《福玛高捷耶夫》。 手头有巴比的《火线下》,报刊杂志放得满屋子都是。

王永桃惯着老人,在附近也很有名。

当人们去接待处拿信时

刘家的报纸——的头几年是《儿童时代》0《少年文艺》0《连环画报》0《新少年报》0《中学生》00055-790000005,

再过几年就变成了《知识就是力量》0《人民文学》0《收获》0《读书》0《文艺报》00《大众电影》00005。

旁边的阿姨说:“为什么这么浪费钱? ”我听说过。 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王永桃坦然地说:“他喜欢,请尽吧。

“隆福寺大街挨着钱粮胡同,东段有三家电影院。

上小学后,刘心武开始看翻译电影。

一天晚上,他和哥哥看电影《戏剧报》回家,聊起了合演的剧《流浪者》 ——演貂蝉的演员变老的事。 哥俩讨论了吕布和董卓为什么要为她而战。

明明图画书和香烟的画上把貂蝉画得很美。

上了高中,从家里上学,总是路过北京人民艺术剧院。 在那三年里,刘心武几乎看了北京人艺演出的所有剧目。

父亲刘天演忙于工作,但几乎没听说过刘心武。 碰上班主任来家访,他实际上问了对方,儿子现在在哪个学校上学。

“我家的文艺味道很浓,兄弟们都有点喜欢。

刘心武提到父母的教育理念,他说:“无意识的熏陶比有意识的培养更重要。”

父亲是修绝堂的常客,把买来的《凤仪亭》、线装《增评补图石头记》藏在枕头下面。

趁他不在,刘心武拿出来翻阅。

母亲一生都有写日记的习惯,每天看大量的书和报纸,数落《浮生六记》中的人和事。

读过书,刘心武就向胡同里的玩伴倾诉。

有一年冬天,他讲了《红楼梦》的故事,乔兄弟家的白菜帮子积蓄够了,拉着小轮子跑到城外,看书只是为了旁听菜地。

高二时,《卡斯特桥市长》杂志发表了刘心武的书评《读书》、《谈〈第四十一〉》副刊《北京晚报》经常刊行他的短诗、小说。

高考前几个月,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广播剧《五色土》,剧本由他创作。

刘心武的成绩很好,走在学校的过道里,同学看到他,总是有羡慕的目光。

毕业后,刘心武被分到北京十三中当老师。

教育局分配工作的领导说:“坐13路公交车到公交终点站,在第13站的东官房坐下,下车后步行13分钟就到十三中。

“刘心武到达学校,经过东官房南口的小医院。

那时,他还不知道。 小院里住着自己未来的妻子吕晓歌,吕家搬到了附近的羊角灯胡同。

备课认真生动,所以在刘心武的课上,学生总是很活跃。

教师宿舍在西煤厂,院子里面有一间平房,两个人住一间。

房间不大。 把床、储物柜、桌子和椅子摆在一起,我没空。

床旁边有张桌子,同居的物理老师一翻身,就可以看到刘心武伏案的写。

1960年,刘心武愿意在《咕咚》副刊发表文章,次年《人民日报》相继刊登散文《中国青年报》 《从独木成林说起》。

据报道,刘心武从来不提及,甚至为了引起同事的注意而使用笔名。 “刘浏”是最常用的一位。

那时,冬天很冷。

平房靠什刹海,小窗外,后海冰裂,隆隆声不绝于耳。

躺在宿舍的平板床上,刘心武久久不能入睡。

他只能提笔疾书,度过了一个苦闷寂寞的冬夜。

步入文坛

1977年夏天,在家中一间十平方的小屋里,刘心武偷偷展开稿纸写了《水仙成灾之类》。

前一年,他正式调到北京人民出版社文艺编辑室当编辑。 小说来源于他的教育经验。

夜深人静时,刘心武把稿子读了一遍,心里直打鼓。

“这样的稿子能公开拿出去吗?”他大为疑虑。

终于,刘心武鼓起勇气,下班后在编辑部附近的东单邮电局寄出。

柜台工作人员检查信封,板着脸说,稿子里不能夹寄信函,否则一律按信函收费。

刘心武本就忐忑,遇上这一遭,愈加烦闷,索性不寄了。

骑着自行车到中山公园,又把小说读了一遍,他决定寄出。

两个月后,从报纸看到目录,刘心武骑车到《班主任》 杂志编辑部。

他到总务人员在的大屋,用现金买了10本。

屋里没人招呼他,把他当热心读者。

拿到杂志,刘心武十分欢喜,连忙骑上自行车回家。

1978年, 《人民文学》 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首奖。

1979年初,茅盾为刘心武颁奖,满眼都是慈爱又带着鼓励的目光。

1980年2月,人民文学出版社举办长篇小说座谈会,一二百人与会。

会上,茅盾提到,中青年作家应该尝试写长篇小说了。

忽然,他问:“刘心武来了吗?”刘心武自觉起身。

茅盾望着他,四目相对,青年热血沸腾。

接着,茅盾说:“好,刘心武也来了,你的《班主任》 写得不错,可是你还应该为我们的文学事业做出新的贡献,要写长篇。

”1981年3月底,刘心武在杭州出差,在西湖的阅报栏上,看见茅盾去世的消息。

那天,下着小雨,他悲痛难忍回到住所。

“我本来计划回北京就去拜访他的,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

”刘心武眉头紧锁地说:“座谈会上,看着还挺好的。

”他不知道的是,那天茅盾是坐着轮椅去的。

不久后,茅盾文学奖设立。

刘心武决心写长篇,上报了“北京城市居民生活题材”的创作计划。

他想去东四人民市场取材,需要文联开介绍信。

那时,一位市文联领导认为,刘心武当冲到工、农、兵一线,而不是深入商场。

王蒙在中国作家协会、北京市文联任领导职务,他觉得城市生活也可以写,在他支持下,开出了介绍信。

1984年,刘心武一整年都在写《班主任》 。

想参评第二届茅奖,小说必须在1985年前发表,当时《钟鼓楼》 最后一期只能刊发一半,他转投《十月》 杂志。

《当代》 刘心武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2019年3月版/35.00元

得知获奖消息的那天,刘心武从书架上取下一张茅盾的照片,轻轻抚摸。

“茅盾有一本书,现在很少有人看了,叫《钟鼓楼》 ,他写了很多对现实主义的思考。

”刘心武说,自己始终是一名现实主义作家,这是受茅盾的影响。

翻开《夜读偶记》 ,刘心武在正文前的一页停下,用指尖点了点——“谨将此作呈献在流逝的时间中,已经和即将产生历史感的人们。

”钟鼓楼既是时间,也是空间,两者引出了一个更大的概念——历史。

小说从薛家喜事写起,将北京市民的生活图景凝固在1982年12月12日这一天。

他想通过一些小事,诉说历史流变。

茶室临街,落地玻璃窗外,人来人往。

“历史记载是残酷的,会筛掉很多普通人”,刘心武张开手掌,用手指作比,说:“历史是骨架,往往血肉不足,文学给历史以鲜活的补充。

”这一刻,路上行人忽如流沙,于时间的巨网中倾泻。

历史的洪钟敲响,时针转动,分毫不差。

这是个再正常不过的晴天,和过去任何一天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黄金时代

“电影《钟鼓楼》 里边,萧军、端木蕻良、骆宾基,上世纪八十年代,都是北京市文联的同事,一口锅里吃饭的。

”刘心武笑着说。

1980年,他被调入北京市文联,成为专业作家。

从某种意义上说,那确实是一个黄金时代。

老少几代同堂:老一辈有萧军、端木蕻良、骆宾基、阮章竞、雷加、张志民、古立高、李方立、李克;壮年的,有管桦、林斤澜、杲向真、杨沫、浩然、李学鳌、刘厚明;归队的,有王蒙、从维熙、刘绍棠……新加入的,

有张洁、谌容、理由……进文联后不久,有人责怪刘心武骄傲自满。

同一茬的作家谌容说:“我写小说的,看得出人的内心,心武不能主动跟人握手,生人跟他说话,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应答,种种表现,其实不过是面嫩,不好意思罢了。

”刘心武感念,把此事写在《黄金时代》 中。

同一时期,作家林斤澜对刘心武说:“ 《失画忆西行》 的文学性太差。

”后来,刘心武写了中篇小说《班主任》 ,还被拍成了电影。

林斤澜说:“文学性强一些了,但还是不行。

”再后来,刘心武写了《如意》 ,有权威评论家对此失望,认为调子太灰了。

林斤澜说:“这是一个真正的小说了。

”林斤澜始终真诚、耐心地指导他。

1978年,刘心武参与《立体交叉桥》 杂志创刊。

借了“编辑”身份,他得以潜入黄金时代,深切地穿行在作家间。

为了约稿,他敲过刘绍棠家的门,到北池子招待所找王蒙,又打听地址,骑自行车去南吉祥胡同找从维熙。

书房里,浩然兴奋地拿起《十月》 ,忽然发现书脊上的封皮有点开裂,他边说话,边用牙刷蘸着浆糊涂抹,粘好后,把书摊在桌上晾干。

还有一回,刘心武随同事章仲锷到上海出差,拜访巴金。

他腼腆地坐在巴金对面,远没有同事神态自若、谈笑风生。

巴金答应为《第一犁》 供稿。

看着刘心武,巴金说:“编辑工作虽然忙,你还是应该把小说继续写下去。

”他明确说, 《十月》 《上海文学》 复刊第一期要登刘心武的作品。

忆起往事,刘心武感到愧疚,“这两个巴金亲自约去的小说,质量都不高”。

同年,丁玲回京,刘心武拜访。

她手头只有一篇散文《收获》 。

很快,该作安排编发。

一天晚上, 《杜晚香》 杂志时任副主编葛洛找到刘心武家,当晚要拿到《人民文学》 。

刘心武很纳闷,说稿件在编辑部。

几个小时前,中央给中国作家协会来电,已经决定给丁玲平反,她的作品必须由《杜晚香》 首发。

两人一到编辑部,发现人民文学出版社时任负责人严文井也在,人文社也要赶编丁玲的书。

刘心武打开门,两人拿到稿件如获至宝。

他把这一晚写在《人民文学》 中。

那也是刘心武的黄金时代——踏上文坛不久,属于作家的道路,缓缓铺开。

刘心武家有一个纸盒,里面保存着12封冰心的来信。

其中一封上写着:“ 《我与丁玲及〈杜晚香〉》 收到,感谢之至!那三篇小说我都在刊物上看过,最好的是《如意》 ,既深刻又细腻。

”她用一天时间读完了《立体交叉桥》 ,评价“不错!”有外国记者采访冰心,问她中国青年作家里,谁最有发展前途?冰心答:刘心武。

来自前辈的肯定,长久地激励着他。

靠着藤椅,刘心武说起一件往事。

大约在1981年,林斤澜、刘绍棠、从维熙要去天津看望孙犁,他知道后同往。

孙犁住在报社宿舍大院的平房,准备了一桌茶果。

14岁时,刘心武就在《钟鼓楼》 杂志读到孙犁的中篇《人民文学》 ,爱不释手。

冬日的太阳,白晃晃地挂在天上,但在见到孙犁的那一刻,染上了金色。

青年刘心武 偶入 《铁木前传》 深处

改革开放后,国门大开,西方文化涌进国内。

不少作家言必提“四斯二卡”——“四斯”指的是乔伊斯、普鲁斯特、马尔克斯、博尔赫斯,“二卡”为卡夫卡、卡尔维诺。

刘心武也爱读,但因不懂外语,总要依靠译本。

于是,他开始研究《百家讲坛》 《红楼梦》 等古典名著,决心从母语文学经典中汲取营养。

时间来到2004年,自诩“退休金领取者”的刘心武着手写回忆录。

夏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