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心武新作
今年3月,作家刘心武新书《也曾隔窗窥新月》由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
彼奴巴金、氷心、茅盾、夏蟾、丁玲、汪曽祺、林重澶、陸文夫、周汝昌、啓功、張中行、孫犂、厳文井、王蒙、孫維世、胡蘭畝、範用、馮亦代、欝風、王波、夏志清
《也曾隔窗窥新月》本文的图则均提供给受访者,签名除外
今年81岁的刘心武,在1977年发表的短篇小说《班主任》中,被认为是新时代文学的发作。
1984年发表的长篇小说《钟鼓楼》获得了第二届茅盾文学奖。
作为著作等身的作家,除了《刘心武文集》 8卷、《刘心武文存》 40卷、《刘心武文粹》 26卷之外,还作为文学刊物在《十月》编辑委员会
在《人民文学》杂志主编期间,无论是与上文提到的文艺界“大咖”的约稿关系,还是去旅游,他都掌握了不少第一手素材。
过去,他曾在许多报刊杂志上发表过这些经历,此次推出的《也曾隔窗窥新月》可以说是这里集大成之作。
作者以亲身经历,记录了时代的激荡和文坛的变迁,讲述了主人公们独特的传说和沉浮故事,刻画了温婉贤人的生命方式和人生哲学,揭示了他们历经岁月的烟雾和人生的风雨,不动心凝视新月的意境。
《也曾隔窗窥新月》幅插图,刘心武的画
“这本书写了这么多人,到底是什么感动了我? 请让我拿一下笔。
刘心武自问自答。 “现在,我自己回头看。 这些文章写于不同年代,发表于不同园地,但我可以自己总结。 这些人让我感动的主要有以下四个闪光点。 一是所有这些人,无论进入现代文学史还是现代文学史,
真的爱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爱这个民族; 二是他们对时代的认识有高度的理性。
经历了许多磨难,我的书里写着政治运动,写着时代的动荡,写着他们封锁的遭遇。 但是,这不是这本书里写的重点。 我的重点是他们大多超越了这些,达成了清晰的生命认识,能够明确把握时代。
”
“另外,这些人有共同的闪光点。 那是对自己专业的爱。
我最讨厌《空泛的文学家》,一无所有,也不怎么能干,一得到点荣誉和名位就膨胀起来。
你真的和他说话,也无话可说,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来。
与书中的这些人不同,他们献身于文学、艺术、绘画或戏剧,对自己专业的热爱令人着迷。
最后,我认为是坚强的心之善。
近日,刘心武在北京接受了《澎湃新闻》记者的采访,以下为受访者口述形式:
刘心武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留下了影画权义图
【口述】
丁玲,“你真的能发吗? ”
1978年,我在北京人民出版社参与创办《十月》杂志。
那一年,社会上反对“两个凡是”的错误方针,开展了关于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的思想解放运动。
编辑部的人都在积极地到处写稿,大家都放开手脚想着能做点什么。
邵燕祥的妹妹当时是我的同事,我可以和她商量一下,请燕祥在《十月》写一首诗吗?
这么说来,我也曾是文学少年。 王蒙的《青春万岁》 《组织部来的青年人》、丁玲的《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刘绍棠的《运河的桨声》等等,我小时候都读过,认同他们的文学成就。
我不仅同情那些曾经挨过骂、吃过苦的文坛前辈,而且想着能为他们做点什么。
据说那时王蒙从新疆回到北京,住在南池的招待所。
丁玲
1979年初,听说丁玲也回北京了,住在友谊宾馆——,但她的平反历程并不顺利,没有一步到位。 实际上,直到1984年才完全恢复了她的名誉。
她当时对个人未来的命运并不那么自信,手头的新作《杜晚香》首先投在《人民文学》上,没有发表。
见到她时,客房很冷清。 只有我们两个人。
奶奶已经七十多岁了,问候后态度很淡定。
我自报家门后,请她寄来稿件,在《十月》的创刊号上首次出版。
但是,直到我说自己是《班主任》的作者,她的表情变了,客房的气氛多少有些温暖。
多年后,听说丁玲作为评委参加了全国优秀短篇小说评选活动,她在会上说:“刘心武的《班主任》排名第一。 这是当然的,直接讨论一下第二名吧。
“我明白她对《班主任》的肯定。
《杜晚香》写的是普通农村劳动妇女成长为劳动模范的故事。
这部小说写的是什么,怎么写,我觉得这不是大问题。 关键是丁玲《文革》后的第一部作品,寓意非同寻常。
奶奶还很怀疑。 “我有稿子,你能发给我吗? 恐怕已经过时了吧。
”
请想起那时的事情。 丁玲坐在室内“一头沉”的后面。 在北京话里,“一头重”是一张带抽屉的桌子。 桌子的一侧有柜子,另一侧有桌子腿。
她拉了抽屉,拉到一半的时候停了下来,对着我扬起眉毛,用语言挑衅,“你真的能发吗? 我记得说过“。 这可以看出她湖南辣妹的性格。
我对她说,“《十月》现在组成领导班子,我是领导班子成员,负责小说。
”她把抽屉再打开一点,还很不安,“这篇稿子脱稿了。
”
我也是第一次经受人生中这样的场景。
“没事,您就交给我吧。
”这个时候,她才把抽屉完全拉开,抽出一个厚厚的信封。
稿子就在信封里,但她还是没有直接交给我,“人家说这篇稿子结尾不好,得改。
”我直截了当告诉她,“您的稿子不用改,一字不改,我们发。
”如此前后好几分钟,她才把稿子交到我手中。
这篇作品实际上是她对新生活的寄托,如此郑重其事也可以理解。
这次约稿经历的画面感,我至今历历在目。
拿到稿子后,立刻骑自行车回家细看。
小说写得看似平实,实则老辣,可以说满是生活细节,同那时报纸上对劳模的报道样式完全不一样。
我当晚就给她回信,确认会原文发表。
这封信让丁玲十分感动,直到去世后,她的家人把这封信发表在一本文学刊物上,我才知道她一直保留着这封信。
当时《十月》 的老编辑也有人善意地提醒我,丁玲虽然已经“摘帽”,毕竟还没有正式平反,你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冒险?但在我的坚持下,人家也没再说什么。
《杜晚娘》 最后还是首发在《人民文学》 上,就在我们要下印厂前,接到了通知,中央正在安排丁玲的复出,她的首发作品一定要安排在《人民文学》 上发表。
2023年3月5日在新书分享会上
市面上有不少丁玲的传记,但都没有提到她复出后第一篇作品发表前后的原委。
现在把这个故事讲出来,我觉得对于这么一位大作家的生平,是一个关键细节的补充。
这也是我现在把《也曾隔窗窥新月》 推出的原因,它里面的一个个故事,虽然只是这些大家人生的一个片段、一个侧影,却都是我的亲历亲见,这些素材我敢说都是独家的,
读者和后人可以从中看到几代中国文化人、文学人、艺术人的风姿,也可以一窥他们在不同人生阶段的心境。
八十年代的张爱玲热,夏志清都说“没想到”
我这本书里篇幅最长的一篇就是写林斤澜的,林斤澜和汪曾祺被人们誉为文坛双璧,现在大家对汪老认可度更高,对林斤澜的文学贡献还没有一个充分的认识。
在我看来,汪老当然是一位非常优秀的作家,但以《受戒》 等一系列小说论,他还是在承袭沈从文老师的笔法,等于说是在帮老师延续了这一脉文风。
而林斤澜则是一位充满原创性、独创性的小说作家,他的小说你是看不出师承的,现在也难见来者。
2005年,与林斤澜大哥在一起
说起来林斤澜还曾当面批评过我,说《班主任》 的文学性太差。
直到我后来写出了《立体交叉桥》 ,不少评论家对此表示失望,认为调子太灰。
林斤澜却说,“这是一个真正的小说了。
”所以我一直把林老师视为良师诤友。
我是建议现在的读者不要一味地去追热门,而是要学会读“冷书”,尤其不要再冷落林斤澜的作品了,他的短篇小说实在是太好了。
2023年3月18日,在林斤澜文学馆,匾额为刘心武题写
新中国成立后,沈从文、张爱玲、钱锺书这些人,包括他们的小说,都是完全被打入另册的。
我小时候在图书馆的角落里看过民国时期出版的沈从文小说,对他多少有点印象,但大多数我的同龄人当年肯定是没看过的。
在上世纪80年代,他们之所以能在内地火起来,哥伦比亚大学的夏志清老师,他那本《中国现代小说史》 起了极大的推动作用。
夏老师的这本《中国现代小说史》 是上世纪60年代用英文写的。
美国大学里没有中文系,归在东亚文学系里,这本书推出后等于说成了美国各个大学研究、教授中国现代文学一本通用的教材。
起先就在那里的学术圈子里流行,70年代末被中国台湾学者刘绍铭翻译了过来,在华文世界引发了轰动。
现在有一个说法,讲这本书是夏志清先用中文写的,之后翻译成英文版。
No,这是以讹传讹,正好说反了。
1983年,西安留影。
左起:贾平凹、刘心武、林斤澜,右二汪曾祺
我也是通过《中国现代小说史》 才知道的张爱玲。
她的作品有的确实不错,有的也没那么好,可以说是参差不齐。
要说能让我读完晕倒、尖叫?真不至于。
比如《第一炉香》 有那么好吗?拍成电影也没法不砸,文学底子在那摆着呢。
可在80年代,“张爱玲热”热得现在完全难以想象。
我那时候如果敢对此有所微词,马上就会招致人们的白眼。
在那时文学青年的心目中,她简直成了女神一样的存在。
后来我同夏志清也聊起过这事儿,他都说想不到。
而且当年的“张爱玲热”不独在咱们大陆,中国台湾那边也是在七八十年代才真正热起来的。
《中国时报》 有位名记,季季,曾专门飞到张爱玲在洛杉矶的住地,就守在她家外面。
等了很久,才看到张爱玲懒懒散散地出门扔垃圾。
她等张爱玲一走,立刻就翻垃圾箱,把那袋垃圾拿到酒店住处,用镊子把里面的东西,比如点外卖的纸盘、叉子等等,一件件分拣出来,当做圣物一样挨个拍摄列表,
结果这篇“垃圾分解”之后在《联合报》 上竟然发了一个整版!我觉得这个事情很可乐,他们却觉得都是有必要的,张爱玲的一举一动,屋子里面掉下的每一根毛发都值得研究。
干烧鱼就二锅头,“王小波是我为数不多的谈伴”
人这一辈子真正能谈得来的朋友,不多。
王小波就是我的这么一位“谈伴”。
说起来,我们是在1996年秋天才认识的,转眼到了1997年春天,他就去世了,走得非常突然。
可就是在这么一段时间里,我们俩经常聚会,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王小波
我是在书店里偶然读到的《黄金时代》 ,一下就给惊着了,写得真是盖了帽了!文字的语感,叙述的方式都令人叫绝,完全是在看似毫不刻意用力的情况下,把人性写得如此“毛骨悚然”。
我记得当时是在书架前一口气读完的,临走时本来想买下来,结果那天赶巧没带钱包。
王小波的名字,我之前也听到过,当时他在文学圈子里就是个“业余写小说的”,文坛上谈不到排斥他,就是忽略他。
这其实比排斥还可怕,排斥就有反作用力,有争鸣总归就有影响。
我当时要到他家